人们对莫娜的的印象总是停留在她的面具上,据说是城里的铁匠用一种稀有金属打造的,透气又舒适——重要的是能把脸整个儿遮住。
曾经有好事的人跑到铁匠那去,询问莫娜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。
城里各式各样的传闻都有,有人说莫娜的前男友把她的嘴巴撕烂了;还有人说莫娜天生长了一对兔牙,而且脸上全都是难看的雀斑和肉坑,所以一定要用一副铁面具遮起来。但这些传闻全都无法阻止人们对莫娜的好奇,因为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,能让男人们在酒醉后大吼道:“就算她的嘴巴臭得跟地沟里老王的臭袜子一样,我也爱她!”
可惜的是铁匠并不能解答这个问题,不管是庄园城堡里的贵族来了,还是凯旋而归的骑士,他们都只能得到一种答案:莫娜是戴着口罩穿着皮甲来做生意的。
那么有人会问了,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莫娜本人呢?难道莫娜连庄园城堡里的贵族都请不动吗?
那倒也不是,若是庄园城堡里的贵族要见莫娜,那么他便一定能见到,但若是想要知道那副铁面具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... ...
莫娜才到城里的时候,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,毕竟这里是金龙城,一座与龙相伴的城市,来来往往的冒险者数不胜数。
但她的低调并没有持续多久,不多时日,传言便已经飘到了八百里外:金龙城里来了一位富豪,她在寒玉山的南面置办了一套豪宅,又采购了好几万金币的家居生活用品,最重要的是,她还是一位年轻的单身女子。
无数临城或本城的适龄男子闻讯而来,寒玉山的宅子前堆满了鲜花和礼物,但莫娜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,从未出过屋子一步。直到一位贵族出面,大家才一睹莫娜的真容。
贴身的皮甲、亚灰色的金属面具、还有一把悬挂在腰间的单刃长剑。
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是一位老练的战士,依靠精湛的技艺累积财富,可那双眼睛又容易让他们心慌了神,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女人。
特别是邀请莫娜的贵族,他已经醉了酒,老人们看一眼便知他被爱神灌了个大醉。
蔡东升自己比老人们更清楚这一点,但他不在乎。
倘若一个人出生之时便已拥有了财富,那么他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呢?爱情?理想?名望?当蔡东升迷迷糊糊的度过了自己二十岁生日之后,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而活。
莫娜尚未搬到金龙城之前,就已拜访过蔡家的城堡。
城堡内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,只知道她是一名非凡的女人,剑术高超,博古通今。蔡东升的剑术老师被她打得鼻青脸肿、却一脸兴奋的在院子里研究自己的剑术,她与蔡东升固执的历史老师争执不过十分钟,就让那个老头羞愧的低下了头。她去过北方的雪山、给蔡东升讲述大地缝里闻所未闻的事物;告诉他在金龙城两百里外的森林中住着一只凤凰,暗恋着金龙城的龙。
待到夜幕降临,蔡东升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想到了两百里外触手可及的凤凰、想到了金龙城中从未见过的金龙、想到了雪山脚下的大地缝,莫娜的口罩隐藏的不仅仅是她的脸,还有她身上数不清的秘密。他突然发觉自己是个好学的学生,这是他过去二十年从未体验过的求知欲。若是将这几日对莫娜的猜想能放在学术研究上,他迟早能成为王国智库的重要成员。
当莫娜在寒玉山的南面买了宅子,蔡东升说不出的高兴,他不知道自己高兴的缘由、也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。一个蒙面的女人,一个他一无所知的女人,她隐藏起来的脸庞下可能是爬蛆的腐肉,可能连嘴巴都没有——她甚至可能不是人。所以那几日,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,他是父亲的大儿子,会继承爵位、会管理封地、会与临城的贵族或是王室联姻,会有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又知书达理的妻子,他的生活注定在这个太平盛世一帆风顺;可是他焦躁不安,他的心向着未知和不安定,那片未知就是莫娜,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她说更多的故事给他听,他能从故事中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,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。
他拿不定主意,所以去请教了父亲。
他问:“怎么样才算爱情呢?”
父亲告诉他:“我不知道,孩子。我与你母亲是王室联姻,原本我们互相看不对眼,连吃饭都得分到城堡西和城堡东,但是如今呢?虽然我从来不说爱她,但若是有人欺负她,我一定提着我的长枪好好跟他说道说道。所以这个答案得你自己去寻找。”
实际上,在感情一路上,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了;在金龙城中,他拥有过两任女友。一任是园丁的女儿,随她父亲去了别国;另一任是同城尹贵族的独女,他们有相同的出身、相同的环境,他们的婚姻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,但他们最终没能走到最后。在即将结婚的前夕,他突然不明白什么才是爱情了;他看着尹小姐的脸蛋,漂亮、美好,她充满同情心,对剧作家的名著颇有感想,因为她、尹家庄园里的野猫再也没有饿过肚子,因为她、蔡东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全没了上进心,他的身体已经诚实的反应了他的想法,他太满足了,生活已经如此,别无所求。但一幅画改变了这一切,那是早已存在的一幅画,从来都只是挂在蔡家城堡大厅的墙壁上,也从来没人专注于它:一副风景画,一个旅人远眺着高耸入云的北部雪山,还有雪山脚下的大地缝、大地母亲身上最狰狞的伤口。他第一次对尹小姐提起冒险的时候,尹小姐温柔的回答他:“我支持你,但你得好好锻炼身体,那样你才能在冰天雪地里保护我。”她一向都是如此,包容他俩的不同、即便不能理解。
可是,爱情真的就只是包容和理解吗?蔡东升原本以为是这样的,直到他在冒险者协会遇到了一个女人:准确一点、一个受雇于蔡家去清理城外野兽的女人,她的激情跟她火红色的长发一样、像一阵飓风卷过他的灵魂,她去过森林、去过泥沼、还去过北部雪山,他与她有聊不完的故事,他发现她身上的种种无时无刻在吸引着他。而尹家的大小姐呢?文静、优雅,总是穿着长裙、抱着她的剧作本坐在庄园的椅子上,身旁呆着小猫和鸽子,岁月在她的身旁凝固,让人分不清时间的流逝;蔡东升这才恍然大悟、从十四岁至今,他已经与尹小姐度过了六个春秋。
他开始梦见一头火红的长发、开始沉溺在大厅的画作之中,他不与尹小姐交流、总是一个人喝酒,当他看到尹小姐的脸、他就心乱如麻,像是有只猫咪在他的胸口挠,他忍不住自己想要抛弃一切去浪迹天涯的念头——跟火红色头发的女人或是一个光头的女剑士,她们都有相同的特质:冒险和故事。那就是他想要的。
你猜怎么着?尹小姐走了,她没有等蔡东升开口,从某一天开始再也没有出现在蔡家庄园外,火红色头发的女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,她只是金龙城的过客,而在蔡东升的心里也是。
自从尹小姐离开之后,他才明白她的分量,她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;他猛然发觉自己做错了事,却已经无法挽回,爱情倘若已经有理解和包容、又拥有了付出,那么他还需要追求什么完美的爱情呢?
可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,他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,他渴求冒险、渴求奇妙的相遇,就算他明白全天下所有的道理、读遍了全天下所有的书,他发现自己的理智依旧无法抗拒那自他父辈遗传下来的生性,所以他痛苦,他不明白自己对莫娜的情感算做什么:她不过是个见过几面的女人,她无非有着迷人的眼睛,有个博学的脑袋。但当她出现的时候,蔡东升便能把对尹小姐的思念丢到九霄云外去,他思索这是为什么,是因为她本身充满了谜题、带着种吸引人的诡异,还是说自己爱上了她?仅仅因为她是个带剑的女人?他爱尹小姐,却无法战胜萍水相逢的莫娜。
他不知道,他相信就算是王国智库的长者来了,也无法解答他的问题。他开始运动、练剑术,但这都无济于事,他想起了尹小姐,想起了他们没能在一起的理由。
他写了一封信,托管家送到寒玉山的宅子里去。
他决定去探索未知,放纵自己在欲望的海洋里畅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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